在本科阶段开设古生物专业的中国高校屈指可数。2008年,北大元培学院在上世纪90年代初的基础上复建古生物专业,这也是元培第一个跨学科专业。其大部分课程设置在北大生命科学学院和地球与空间科学学院,研究对象主要是生存在地球历史的地质年代中、已几 乎绝灭的生物,诸如三叶虫、恐龙和猛犸等。 这些都能在线上生物竞赛题库中找到相关的全国中学生生物学竞赛题。
从2008年到2016年,张博然、刘乐、刘拓、薛逸凡、侯铭泳、安永睿,这是北大元培学院古生物学专业复建至今的所有学生。每一届学生,有且仅有一名。
“六代单传”
●张博然 男,2005年入学,2008年转入北大古生物学专业,毕业后前往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博,博士专业方向为整合生物学。
●刘乐 男,2007年入学,即将从北大地球与空间科学学院博士毕业。
●刘拓 男,2008年入学,目前在北大考古文博学院攻读博士。
●薛逸凡 女,2010年入学,毕业后进入美国匹兹堡大学医学院攻读博士,目前博士已毕业。
●侯铭泳 男,2011年入学,马来西亚留学生。
●安永睿 男,2012年入学,今年毕业,即将进入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硕博连读,专业方向为第四纪地质学。
安永睿要从北大古生物学毕业了。他是这个小众专业8年来的第6位毕业生。
“所 有人都觉得学古生物学的人应该喜欢恐龙”,北京大学古生物学专业重开后的第一届学生张博然说,就算是拍照,他也被摄影师要求拿着恐龙玩具拍一张。师弟安永 睿说:“我不是那么喜欢恐龙。”安永睿的本科毕业论文研究对象是浮游有孔虫——— 一种古老的原生动物,2亿多年前就已生活于大海之中。
由于还没有师弟师妹选古生物学为自己的本科专业,目前大四的安永睿是北大三万余名学生中的古生物学“独苗”。一旦他毕业,意味着已是“六代单传”的北大古生物学,将出现至少两年的生源断层。
张博然、安永睿和薛逸凡,都在或曾在北大古生物学就读。因为薛逸凡的一张特别的毕业照,原本默默无闻的他们渐渐被外界知晓。一届只有一个学生,也让古生物学专业多了几分高冷和神秘。
意外走红 一个人的毕业照
“鄙领域(演化生物学)最牛的奖叫做Wallace奖,于物种起源诞生50周年的时候首发,之后每50年发一次。”2011年,果壳网一则关于诺贝尔奖的讨论帖中,张博然留下一句自嘲式的回复。
那时张博然已从北大古生物学专业毕业,正在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博。他完全想不到,3年后,他在北大读本科时的小众专业,会以一种颇为无厘头的方式一夕爆红。
2014年6月,比张博然低两级的北大古生物学专业学生薛逸凡,在人人网上传了一张在北大图书馆前的独照。穿学士袍、戴学士帽的她与大多数毕业生并无二致,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的一行红字“北京大学2010级古生物专业合影”。
明明是一个人,却是合影?这张照片迅速点燃大众兴趣:古生物学是啥专业?竟然只有一个学生?
“这是生命科学和地球科学的交叉学科”,北大元培学院学生工作办公室主任沙丽曼介绍,北大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有古生物学专业,中途因故取消,2007年在元培学院复建,张博然是复建后的第一届学生。
张博然是2005年山东理科高考状元,当年北大元培招入的8名理科状元之一。北大元培学院的特殊之处在于,学生可以在校内自由选课,大二再定专业。
进北大对来自高考大省、高中期间只为高考学习的张博然来说,知识之门一下敞开了许多。他“乱学”了很多课程:从哲学系的《哲学导论》、社会学系的《外国社会学》,到数学系的《高等代数》、生物系的《生物化学》。
而促使他选择古生物学专业的课叫《演化生态与行为》,属于演化生物学课程,是北大与美国耶鲁大学的合作项目。
“哇, 好好玩,想做这个东西”,回忆起当年这个课程的课堂案例,张博然不自觉抬高眉毛。“为什么有些病原体的毒性很强,有些却很弱?为什么刚出生的大熊猫幼崽, 个头这么小?”比起一般生物学课程所注重的描述“是什么”,张博然更希望知道“为什么”。演化生物学让他看到了解释这些现象的可能性,但当时北大没有开设 演化生物学专业,他就挑了最相近的专业古生物学。
从张博然到薛逸凡,加上在薛逸凡之后毕业的安永睿等两届师弟,古生物学专业在北大 已是“六代单传”。元培学院本身不为古生物学开课,大部分专业课程设在生科学院和地球与空间科学学院,所以薛逸凡和师兄师弟们,并非永远只在一个人的课堂 上课,但他们仍需要适应或多或少的孤独感。
薛逸凡说,尤其是跨年级选课时,其他专业学生通常按班级上课,见到她是生面孔,往往主动隔开一个座位。有时,一百多号人的教室,可能只有她旁边的座位空着。“有时从早上出门上课到晚上回去,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因为大家不认识你,不会跟你说话”。
后来,有了小班课程和野外考察,薛逸凡才与不少其他专业同学相熟起来。她毕业时,还是有点儿不甘心。于是,当年那张一个人的毕业照,她自己做了后期,PS了那行字,因为想着“他们毕业可以摆桃心,我也玩点花样”。
冷门专业 既然能选,就选自己喜欢的
和北大相比,15岁的元培学院年轻得很。在薛逸凡一个人的毕业照爆红之前,即使是在元培内部,古生物学也鲜有人知。爆红之后,更多人好奇,他们为啥要选这么冷门的专业?
张博然从来都不觉得古生物学是冷门专业。在美国读博期间,他曾跟同学一起在实验室里丢蚂蚁,观察蚂蚁下落过程中的运动方式。后来他还见过一位研究课题是“蚊子会不会被雨点砸死”的学者。
“这些研究中间其实是有完整的逻辑链条的。扯得非常远,但也非常好玩儿”,说这话的张博然大笑。
与张博然不同,薛逸凡很早就笃定自己喜欢古生物学,也知道北大是唯一给本科生开设古生物学专业的高校。高中时,她参加全国生物竞赛,为了拿到金牌(也是保送北大的通行证),每天6点多起床做实验,晚上熬夜咬牙做研究生的题。
“开始报本科志愿、选专业时,我才发现,别人想得多一些,会看专业的出路、工作、收入和可适用性。我没太多想,既然能选,就选自己喜欢的”,薛逸凡说。
作为北大古生物学专业复建后的第一届学生,当年张博然的确遇到过麻烦。生科院与地空学院交叉上课,但双方老师都不会考虑到考试时间的冲突。“时间差不多的,只能考完一门再跑去下一个考场”,他回忆。
这一问题在薛逸凡入校时得到改善。排课系统经过修改后,期末考试时间会在选课系统中显示,只要不选择考试时间重叠的课程就好。“我的策略是,只要不冲突的课就赶紧上”,本科前两年,薛逸凡的课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基本上每学期都达到选课上限。
过去8年,古生物专业只招到六届学生,每届申请人也仅有一人。
张博然承认,未必每个人都适合元培的自由环境,但他是受益者之一。当年,他的本科课表比起薛逸凡,有过之而无不及。本科毕业时,学分超过毕业最低要求约80分,相当于多修了二十多门课。
“其实大学,特别是在北大,在元培,非常看重你自己的主动性。”离开北大近6年,张博然说他已遗忘很多具体的知识细节。但各种驳杂甚至是奇怪的课程,帮他搭建了整体的知识框架,留下了一些不经意间就派上用场的触发点。
“比 如前段时间有消息说微信群成员违法,群主也担责,我写了一篇‘脑洞型’文章,从数学的角度来证明微信群不是一个群。”张博然说,如果不是大学时上过数学系 的高等代数,自己连“群”的概念都没有,又何来以此为基础的分析?在零散的知识点已越来越没有价值的互联网时代,这才是谷歌都搞不定、人们得以深入理解事 物本质的依据。
自己的本科专业获得意外关注,他借用钟爱的演化理论来解释。“只有当足够的生物总量上去时,才会允许更大的生物多样性存在”,他说,“同样,教育也好,文化也好,当总量足够大,就能容纳足够好的多样性。”
本科四年 热爱即导师
“他 们都挺有主意和个性的。”8年来,北大元培每个年级的学生不少于百人,沙丽曼却对每一任古生物学专业学生都有印象。比如第三任学生刘拓,去年暑假在伊拉克 寻访古迹时被扣押,所幸后来平安归来,“他去那边是觉得战争让文明古迹都在消失,如果不看,有生之年这些东西就没了。”
对于安永睿,沙丽曼的评价是:“不讲究吃穿,就是学习特别认真,爱户外徒步。”
在元培的头三年,安永睿都拿到了“五四奖学金”。沙丽曼说,“五四奖学金”通过综合评定,奖励给年级排名前15%的学生,虽然不是金额最高的奖学金,却是北大学子的最高荣誉。
从贵州省贵阳市考入北大的安永睿,白净文弱,看起来并不像“背包客”。其实他从初中就开始走访贵阳市周边,还自己绘制地形地貌。报出全国许多县市的名字,他能答出它们在所属省份的大致位置。
大学四年,安永睿几乎把奖学金和零花钱都花在了徒步上,还买了艘皮划艇。
去 年暑假,他背着装备去了距贵阳62公里的乌江六广河段。“六广河是很传奇的一条河。它有七峡,很多很多景。王阳明以前写诗赞美过它。”操纵皮划艇顺着河道 漂至猴愁峡,安永睿摇着桨,憧憬遇上峡谷两岸的野猴。这次单独行动由一首诗肇始,以一副眼镜失联于湍流中结束。
在安永睿的毕业论文导师、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周力平看来,安永睿对大自然的热爱难能可贵,“他对古生物学专业很热爱,愿意回到实验室,动手去做研究,而不是想着当官挣钱,这样的孩子其实挺少的。”
这几乎是古生物学专业学生的共同特征:对大自然发自内心的热爱,并愿意为此付出旁人看来近乎痴狂的努力。
比 如,张博然会告诉你,旅行时到底应该怎样看野生动物。谈起2012年11月到访南极的经历,他仍能像相声里报菜名表演般,一口气列举出好几种企鹅:帽带企 鹅、长冠企鹅、巴布亚企鹅、阿德利企鹅。“南极的动物种类不是很多,如果只看种类,你很快就会觉得无聊。实际上要看动物做了什么。”在他细节丰富的讲述 中,遥远的南极,变得极有画面感。这些都能在线上生物竞赛题库中找到相关的全国中学生生物学竞赛题。
即使是热爱的事物,深入的过程也非一帆风顺。“地质学最基本的岩石磨片,我始终都看不好”,张博然说,直到从古生物学专业毕业,这都是他的弱项。
薛逸凡更是直言,有一段时间“脑子比较乱”。本科时在生科和地空学院同时上课,两边都有大量琐碎的知识,又都需要建立完整的逻辑体系。“你研究板块构造,一 下跨了几千公里不止。你研究古生物学,一下就飞出去几千万年、几亿年。”最后,她索性硬着接受两边的冲突,不再过多纠结。
从张博然到薛逸凡,再到安永睿,本科四年,他们独自行进,独自遇阻,却也最终训练有素。
个人发展
学术和科普都是探索未知
“又要花上5年青春啦”,谈起未来,即将本科毕业的安永睿感叹。他已被保送至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硕博连读,专业方向是第四纪地质学,师从周力平。他说,以后还是想走学术研究的路。
做科研,是北大古生物学专业迄今6位学生的主要选择。据了解,第二任学生刘乐,将成为古生物学方向的老师。第三任学生刘拓,目前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的在读博士生。
薛逸凡告别古生物学后,选择到美国匹兹堡大学的生物医学信息学读博。在她看来,在北大学了古生物学,圆了儿时对古生物的喜爱,已算得上圆满。
他们的大师兄张博然,现在是泛科技兴趣社区果壳网的科学作者。他更为粉丝熟悉的是网名“Ent”。这个名字既代表《魔戒》里的生物“树人”,又是德文“演化”一词的开头。在果壳网,他以每周2-3篇的速度,发布了132篇科普作品,有粉丝2.4万名。
没做科研,让张博然有些许内疚,但他更想把手头的事坚持下去。8年前,他写下的第一篇科普小文——— 由课堂上探讨埃博拉和流感病毒的区别而生发的文章———仿佛一株麦穗,如今,他面前的是整片麦田。
张 博然说,很多科学问题的背后,牵涉着复杂的社会和伦理问题。就像转基因产品或是PX项目,单纯强调科学理性,无助于消解公众焦虑和恐慌。“你不能只是理性 拿来,啪叽一下砸在公众脸上。”他想为公众讲述关于生命的“大故事”,并尝试为科学赋予抒情性。“没有道理说科学一定是冷冰冰的。我们之所以研究一个对 象,就是因为我们在乎它。”
日常的一切都能成为他的灵感。他甚至受塑料恐龙玩具的启发,为恐龙写了一首诗:恐龙的一小部分变成石油/石油的一小部分炼成塑料/塑料的一小部分做成恐龙/来自恐龙/终将归于恐龙。
“虽然没有做科研,但古生物学和演化生物学的学习建立了我的世界观”,张博然搓了搓手,“我在尝试把这种世界观完整地表达出来,如果做到了,也算是对得起我的老师吧。”
今年2月,美国科学促进会(AAAS)主办的全球科学新闻网EurekA lert!公布了2016年国际科学记者奖学金的4位获得者,张博然位列其中。
张 博然爱穿EurekA lert!为获奖者定制的白色T恤,这件T恤胸前印着美国著名科普作家卡尔·萨根的一句话:不可思议的事物犹在某处,等待被了解 (som ew here,som ethingincredibleisw aitingtobeknow )。
开始报本科志愿、选专业时,我才发现,别人想得多一些,会看专业的出路、工作、收入和可适用性。我没太多想,既然能选,就选自己喜欢的。
——— 薛逸凡
他对古生物学专业很热爱,愿意回到实验室,动手去做研究,而不是想着当官挣钱,这样的孩子其实挺少的。
———安永睿的毕业论文导师、北大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周力平
虽然没有做科研,但古生物学和演化生物学的学习建立了我的世界观。我在尝试把这种世界观完整地表达出来,如果做到了,也算是对得起我的老师吧。
——— 张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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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南方都市报朋友圈新闻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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